神无神无
有缘的人再次在这里相遇吧。
 

《乌鸦像写字台》

乌鸦像写字台

    老梗拼接产物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十一月天黑的早,方孟韦靠窗坐第二排,抬了头往外看,已经沉沉一片了。占了自习课的班主任讲完了昨天的英语小测卷子,又提醒他们回家路上注意人身安全,这才放学,方孟韦磨磨蹭蹭的收拾书包,值日的女孩擦完了黑板,回头看空荡荡的教室,他还没走,就笑着走到他旁边:“还不回家?”

    方孟韦把书包的拉链拉上,又打开重新检查了一遍课本,说:“马上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女孩微微俯下身揉了揉他头发:“别忘了明天有体测啊,早上多吃点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感激地点头。他读书早人也小,跟一群比他大两三岁的人做同班同学,站在一起的时候,像一根没长好的小树苗,瘦瘦歪歪的杵在茂盛的森林里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班上的同学对他多有照顾。

    他走出校门的时候紧了紧身上的外套,校门两边的学生已经很少了,方孟韦加快了脚步。从学校到他家的小路,黑沉沉的天幕下只听见树的叶子沙沙作响,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降落在风中,方孟韦脚下一顿,还是义无反顾地拐进了小路。

    他犹豫了一整天,昨日的情景噼里啪啦在他脑海里重放,炸出一串串火花。巷子口就在前方,那棵老树还是昨天的样子,稀稀拉拉的树叶飘零,树下没有人,但是有人在巷子口,拿着铁棍或者小刀,像野兽一样等待着猎物。

    方孟韦一步一步挪过去,像等待什么似的,低着头屏息前进,他看见人影移动,好像下一秒,就要从黑暗里走出来拦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--确实有人拦住了他,不过却是抓着他手腕把他从反方向拽走。 

    “艹,老子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别走这条路吗!听不懂?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呢?”

    贴着他冰冷手腕的五指灼热,方孟韦有点克制不住的发抖,空的另一只手狠狠掐在自己掌心,好半天方孟韦才抬起头,小声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他连他肩膀都不到,瘦瘦小小的一个,被提溜着扔回大路上。

    “你钱有多还是想找打,”他问,“嗯?”

    方孟韦有点小兴奋,昨天没看清,今天离得更近了,从他皱巴巴的校服胸口可以瞥见胸牌上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杜见锋。”方孟韦喊他。

    “问你话呢,”杜见锋说,“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你,整天往黑街上跑。啧,看你这弱鸡样,回家当少爷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 “杜见锋。”方孟韦又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杜见锋见他垂着头耳根通红,声音像猫仔一样小,不耐烦地拎着他的领子让他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方孟韦用一双亮晶晶的圆眼望着他,说话的时候磕巴了好几下:“我、我请你吃饭吧。昨天、昨天本来想好好谢谢你,你走得那么快......”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他太高了,方孟韦连他肩膀都不到,勉强可以和他校服手臂上校徽齐平。杜见锋步子也迈得大,方孟韦不时小跑几次,才跟得上他。

    十一月他只在校服里面穿了件T恤,吃饭的时候袖子挽起来露出肤色健康的半截手臂。方孟韦低头看看自己的毛衣和羊绒背心,即使穿了两条裤子也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腿,心里羡慕死杜见锋了。

    他在拉面的雾气里看他,十七八岁的少年眼角带着点无畏的飞扬,说话不怎么好听的嘴,大口吃面的时候,被热气熏得涨红。他的五官从这一刻起被牢牢刻在他的记忆里,像是刻刀一下下画在他心里。 

    杜见锋吃完了面方孟韦还剩大半碗。他抿掉嘴角汤汁的动作有点可爱。他盯着他的碗,方孟韦就说:“我吃不下了......”

    默默把剩下的面挑到他碗里,杜见锋道了声谢,方孟韦抿着嘴看他吃完。 

    第二天方孟韦体测的时候在操场上看到杜见锋。体育班的早训结束了,给上课的班级让出跑道来。方孟韦第一次路过沙坑,杜见锋撑着双杠和别人再闲聊,第二圈他再看时,杜见锋已经跳完了一次,落地的时候对上方孟韦的眼睛,方孟韦脚下一打滑,差点把脚扭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方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椿树,方孟韦从小看着他哥哥上蹿下跳,自己不会爬,只好每年到树下报个到,用小刀刻一笔,看看今年又长高了多少。

    长到可以不用踮脚,就能摸到最嫩的那一片叶子的时候,他就可以像大哥一样去北方。

    他的成长好像总是跟同龄人脱节,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没人带,大哥嫌弃他小不愿带他玩,父母要照顾更小更弱的妹妹,只好早早把方孟韦扔到学校,跟同学玩。他好不容易长大一点,却发现跟不上同学们长大的节奏了。班里所有人都比他大,最瘦的男孩也比他宽个几厘米,大半女孩比他高。

    没人等他长大。

    方孟韦摸摸树干,今年比去年高了两个指节。他想起唯一一次和杜见锋并肩,他只能看到他校服手臂上的校徽,今年是不是能到他肩膀呢。

    春天很快过去,方孟韦没来得及趁着大好春光多长几两肉,新椿就变成了新叶。三月底母亲给他打来电话,说是妹妹最近出了水痘,今年清明就不回来了,保姆阿姨会给他做青团吃。

    方孟韦捧着听筒乖巧地应了。一家五口的相片挂在墙上,妹妹被母亲抱在怀里,刚出生不久她还这么小,让人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给她。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。早产儿底子薄,又老是生病,只好无奈把方孟韦留在老家,带着妹妹跟着父亲工作调动到北京去。

    他看着镜中干瘪的自己,有些烦恼漫长的生长期。还要多少年才能长得像大哥一样高呢。听说小妹钢琴学的很好,想想他自己,成绩一般,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。还要多久才能摆脱这样平凡普通的人生呢。 

    入了夏就要开始下雨,天气却偏偏让人捉摸不透,每次方孟韦没有带伞,就打他个措手不及。保姆阿姨说要给他准备两把伞,一把放教室一把放书包里,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老家,给方孟韦留了一个塞得满满的冰箱。

    他再一次见杜见锋是在五月,一年中最好的几个月份之一。下着雨的傍晚,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对着雨幕发呆,杜见锋从楼上下来,拎着书包的带子,问他:“你没带伞吗?”

    他有点惊讶地抬头,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见他。

    “......没带伞。”方孟韦最后说。

    杜见锋探出半个身子去看雨势,雨不算很大,冲一冲还能走的。方孟韦有点犹豫。

    杜见锋笑他:“小少爷没淋过雨?” 

    方孟韦攥了攥汗湿的手,说:“谁怕谁!”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跟着杜见锋一起冲进雨里。

    方孟韦以前从没想过他也能干出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像是激流勇进里从高处降落,心脏感觉到奇妙的失重感。雨丝落在他的后颈,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抬头向前看。杜见锋就跑在他的前面。他学着他的样子踩出一朵朵水花,雨越来越大。

    到最后两人都湿透,没有办法再走了,杜见锋把他拉到路边屋檐下躲雨。他们靠着墙站着等雨停,空气潮湿又清新。檐下的雨滴滴答答落下,缓慢而坚定的,像一首没有名字的歌。

    雨停之后杜见锋把方孟韦带回家换衣服。他跟着奶奶住,院子里堆满杂物,但还是整齐干净。杜奶奶问:“这是你同学?”

    他给方孟韦介绍,却卡了壳,这么久了,他们见了几面,杜见锋还不知道方孟韦的名字。方孟韦揪着湿哒哒的校服给他看胸牌,杜见锋念:“方孟韦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好听,念他名字的时候尤其。方孟韦笑了。杜见锋给他找出一件白T恤,然后把奶奶推出去让他换衣服,自己也等在屋檐下。

    方孟韦穿着他的T恤出来,领口漏了一大圈,下摆长的遮住了屁股,杜见锋看着他想笑,又皱眉说:“你怎么这么瘦啊。”

    留在杜见锋家吃晚饭。没想到第二次和他吃饭,吃的还是面。大号的碗是杜见锋专属,方孟韦还没吃完一半,杜见锋已经添了第二次。杜奶奶做的浇头,里面放了青豆,方孟韦很喜欢。她说:“多吃点才能长高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拼命点头。看着杜奶奶把杜见锋的脚打下来,叫他坐好。

    最后是穿着杜见锋的衣服走的。杜见锋把他送到路口,小区的路灯三个坏了俩,方孟韦和他说再见,杜见锋点头,说走吧。方孟韦走出几米,再回头杜见锋还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喊:“回去吧!”

    杜见锋朝他摆手:“我看着你回去再回去!”

    方孟韦提着一塑料袋的脏衣服回家,保姆意外地提前回来了,十分担心地问他晚餐吃了什么,推他去洗澡又要给他敖姜汤。

    方孟韦喝了一碗暖暖的姜汤睡下,突然想到什么急忙爬起来:“阿姨,我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吗?”

    保姆阿姨在洗碗,头从厨房探出来:“校服晾在阳台,放心明天会干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说:“不是,是我今天穿回来的,我同学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保姆阿姨说:“哦,那我给你洗好了,你周一带过去给你同学哦,现在快去睡觉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没有周一了,第二天是周末,方步亭回来了。转学办得很匆忙,周一他跟着父亲去了北京,从此再没回过老家。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方孟韦再一次见杜见锋是去接小侄子。上小学的男孩今天有室外体育课,运动服还没换下来,从操场上一路飞奔,扑到小叔叔的怀里。

    方孟韦把小侄子头发上的草屑拿下来,顺带把他乱糟糟的头发理好,小男孩精力旺盛,吊着他的手臂走,还不忘跟同学炫耀:我超高超帅超man的小叔叔。

    提着运动水壶的另外一个女生翻了个白眼:“帅是很帅我承认......还不是没有体育老师高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觉得有点好笑,没管小侄子龇牙咧嘴捍卫叔叔的高大形象,转头望了望,刚好看见孩子们口中的体育老师站在树下。

    他背对着方孟韦,只留了个侧脸,方孟韦有点愣神。

    “......我小叔叔跳远也很厉害!”小侄子扯了扯方孟韦的衣领,“是吧小叔叔!”

    “杜老师以前是专门练跳远的!” 

    “唔。”方孟韦笑了笑,回过神来。他揉了揉小孩的头发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去给小侄子开家长会,方孟韦还抱着能遇见杜见锋的希望。

    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,杜见锋是体育老师,开家长会撞上基本不太可能。

    如果遇见了,他又要跟他说什么。

    说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,说太巧了我侄子刚好在你的班上,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呢,你还......记得我吗? 

    家长会开了大半天,班主任领着家长们逛了逛校园,最后出校门的时候,方孟韦想,要是真碰不到杜见锋,那就碰不到吧。

    结果他视野被阻,一个孩子跑出来,方孟韦赶紧急刹,跳下车来查看,孩子没事,被人抱在怀里。冲过来见义勇为的男人抬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,让方孟韦想起十几岁回家的小路,和这时一样的凶巴巴眼神。

    他骂他不看路,乱开车,方孟韦根本没听进去,直到那人想把愣神中的他推醒,方孟韦才恍惚地看向他,轻声道:“杜见锋......”

    杜见锋明显也愣了,方孟韦看见他皱眉,好像在拼命回想他是谁。 

    方孟韦笑了,说:“我是方孟韦,你还记得我吗?”

    杜见锋呆呆地重复:“方孟韦。”

    他念他的名字,还是方孟韦记忆里一样的声音。

    杜见锋看着他,最后说:“......你长高了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转学后他才开始抽条,原本瘦瘦小小的男生,一天吃五顿也不会饱。他开始认识新朋友,和他们打篮球打网球踢足球,去海边玩,把皮肤晒成健康的颜色。他的成绩也开始有了起色,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聪明。

    曾经干瘪瘦弱的小树苗,渐渐地吸收阳光雨露,长成了一棵挺拔茂盛的树。

    令他头疼的漫长的生长期,方孟韦在小院子里对着老椿树发愁许愿,希望自己能长高,不再平凡,有着令人喜欢的闪光点。

    杜见锋说:“我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笑了,眨眨眼睛:“可能因为我遇到的都是特别好的人吧。” 

    他把盘子收了,杜见锋跟着他来到厨房,自觉撸起袖子洗碗。很多年不见,方孟韦还是很喜欢他的手臂线条。无论是当年廉价小吃店吃面的杜见锋同学,还是现在应邀来蹭饭的杜老师。

    杜见锋把洗好的碗递给他,方孟韦擦干净放好,他低声说:“能记得我......真的非常开心。”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也不是一直这样一帆风顺。所谓生长痛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真正长大。

    生活环境突变让方孟韦十分不适应,起初他没有要好的朋友,寄宿制的高中里吃饭睡觉都是一个人,连听课都要比别人认真三分,生怕漏掉了重点信息却没人提醒他。弄丢了校园卡,却没人能及时借一张给他,只好自己咬咬牙等待补办,深夜里躲在被子里,像个小姑娘一样,咬着手指抽抽搭搭。

    方孟韦有时觉得自己也是个很软弱的人。性格天生就带着软绵绵的成分,更要命的是,他还要面子,还好强,喜欢逞能,周末回家见到父母只能报喜不报忧。被窝里他还穿着杜见锋的那件T恤,他长高了点,用来当睡衣,尺寸也合适。方孟韦就又想到那个傍晚他故意去黑街,去等着杜见锋像第一次一样,把误入险境的他拉回明亮的地方来。

    杜见锋是个很善良的人。 

    在雨天,和他一起奔跑,然后把他带回家,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方孟韦在靠窗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是可以看到操场的。

    杜见锋的专项原本是跳高,后来改成跳远。校队里有个练三级跳的女生,身材高挑脸蛋漂亮。方孟韦好几次看见杜见锋和她,倚着双杠吹风聊天。好在她很快宣布自己有男朋友了,杜见锋的好兄弟、田径队的队长最终抱得美人归。 

    但是方孟韦还是挺嫉妒的,他也想像三级跳、像队长一样,自若地站在杜见锋身边。

    运动会,杜见锋报了跳高也报了跳远,方孟韦混在人群中看他,身姿矫健。方孟韦又叹气,他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呢。

    他默默地,默默地趴在窗台上看他,看他跑步,跳远,和队友打闹,摔跤,刨土。

    第一次他误打误撞,放学回家路过黑街,差点被小混混逮住,杜见锋路过,救了他一次。

    第二次他故意再次经过黑街,杜见锋又窜出来,把他拉回去,他请杜见锋吃拉面。

    第三次,下了很大的雨,他和杜见锋没有伞,一路跑回了杜见锋家,杜见锋给他一件干净的衣服。

     方孟韦一直记得,他扯着校服给杜见锋看自己的名字,杜见锋低头念道:“方、孟、韦。”

    在操场上,只看到一个侧脸,他就认出了杜见锋。

    然后他们再次相遇,愉快地吃完晚餐,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。

    可能真的算不上朋友。

    杜见锋在阳台看花,方孟韦走过去,杜见锋从茉莉花盆前抬起脸来冲他笑。

    那张脸和当年热汤的雾气里他牢记的脸重合了。

    方孟韦的心砰砰直跳。

    他的手心湿透了,肾上腺素狂飙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抱你吗?”方孟韦突然说。

    “啥?”

    杜见锋有点懵,他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方孟韦一把抱住了。

    方孟韦侧着身子抱住杜见锋,这样的姿势有点奇怪,他闭着眼却不想放开。

    察觉到杜见锋的僵硬,方孟韦下意识地想退开,发顶却被人揉了揉。

    然后,杜见锋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发旋。

    方孟韦红着脸抬起头,杜见锋却不看他,清了清嗓子,扭头去盯那盆开得很好的茉莉花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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